高明勇对话卢楚麒:“汉服”为何成城市沉浸式体验的新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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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勇对话卢楚麒:“汉服”为何成城市沉浸式体验的新宠

刚刚过去的端午节,“汉服”再次爆红。上海媒体称,穿汉服、包粽子、投壶、做面塑、拍古风照……自英国、美国、德国、法国、挪威、加拿大、泰国、马来西亚等十余个国家而来的近三十组国际家庭齐聚上海,在一场融合了非遗表演、古风游园的市集活动中,中外游客一起体验了丰富的“海派文旅大餐”。

卢楚麒先生是我的老朋友,我知道他近年来长期研究、倡导、推广“汉服”,本期政邦茶座请他谈谈在弘扬传统文化的当下,如何看待一拨又一拨的“汉服热”?

本期政邦茶座嘉宾:卢楚麒 中国生活美学倡导者、新质中式融合时尚研究者、中国文化新商业推动者。现任华帝股份有限公司CMO;孔博织造(孔子博物馆官方织造IP)联合创始人;叁己汉元素服装品牌联合创始人;广东冼太夫人文化产业公司战略顾问。

政邦茶座主持人:高明勇 政邦智库理事长

高明勇:如何看待近些年的“汉服热”?

卢楚麒:我理解的“热”即为潮流,我认为这种“汉服热”是必要的,因为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国人苦无文化自信标杆久矣,穿汉服可以说是现代中国人重拾文化自信最简单、最直接的表达。“汉服”长年以来没有一个清晰的官方定义的概念,很难要求民众马上进入到学术理解层面,这个时候,首先从“热爱”开始是很重要的。如果在十几年前,穿汉服上街仍会被视为奇装异服招人睥睨,而短短十多年的时间,随处可见身穿汉服穿街过巷的国人,这说明了从“不理解”到“认知”到“热爱”的发展,这也可以理解为是现代化中国社会的一种文化复兴潮流。

高明勇:逢年过节,朋友圈里经常可以刷到“汉服”元素的短视频,也算是一种“汉服热”吧?

卢楚麒:如果换个角度来看这股“汉服热”,可以分为:屏幕里的“热”、文旅里的“热”、政策里的“热”。

屏幕里的“热”,指从央媒、党媒的官方宣传到民间百姓的手机里,通过社交媒体分发的素材,含有大量的以汉服美学为元素的“潮流”;

文旅里的“热”,主要指在旅游景区,“汉服体验”已经成为游人的必备项目之一,无关理解与否,在文旅景区大家抱着“来都来了,不妨一试”的心态,放下现实的身份,忽视他人的眼光去体验新奇,这是一种特定时空里的趋同性潮流;

政策里的“热”,指的是各级政府都在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其中“汉服”作为鲜明的文化符号自然而然成为了主角,尤其在教育系统内,不少院校皆着力推动汉服在校园内的普及,这是从国到民的一种思潮。

当然,任何的文化潮流背后都会产生一定的排异性,这些是需要引起注意的。比如说DIOR马面裙事件发展后续、部分汉服商家的创新尝试一不小心就被口诛笔伐、盲目对比否定他国传统服饰、对亚洲其他国家传统服饰的贬低等等,其背后复杂的社会性原因和引导方法是有待研究的。

高明勇:之前有一些年轻人认为“汉服”能带来一定的仪式感和氛围感,您怎么看?

卢楚麒:我认为首先应该思考的,是什么时候应该穿什么样的汉服问题。其实“汉服”在现代中国尚未有清晰的官方定义,什么时候更适合穿传统服饰,这个可能暂时还没有答案。我们纵观世界各国,他们大多把传统服饰定义为“庆典服”“礼服”,主要用于重要的节庆、活动、社交场合等。从历史上看,本来从周礼开始,服饰就与“礼仪”相关联,随着社会文化稳固性发展趋势,最终汉服应该也是大同小异的。

高明勇:“仪式化”的“汉服”,“生活化”的“汉服”,您更认可哪一种?

卢楚麒:目前年轻人们穿汉服,主要还是以追求美学潮流、展现个性为主要目的,相对来说,美学需求和氛围感、情绪价值应该略大于仪式感,毕竟古代的服装是和古代生活方式相匹配的,汉服对现代生活方式仍有许多不是太友好的场合以及不太契合的场景,比如说在乘坐电梯、手扶梯、上下车、乘坐交通工具等情况下,可能有一些安全隐患或者不便。此外,我们视野当中常见的汉服均为王侯将相、命妇贵族、士大夫等华丽的服饰,适合当时劳动人民生活方式的庶民服饰仍是比较罕见的,通俗地说,就是现代人穿汉服追求美是第一的,因此“汉服生活化”我认为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就我看来,现代年轻人是活在社媒的一代,展现更美好的自我是汉服提供给他们最大的情绪价值吧。

高明勇:我也比较好奇,作为“汉服”爱好者,是什么机缘,让您开启了“汉服”文化推广之路?

卢楚麒:简单说,我与“汉服”结缘可以分为三个重要的节点时期:萌芽期、觉醒期和践行期。

和大多数的80后一样,看着古装剧(当时的叫法)长大的我对宽袍大袖、俊雅飘逸的古代服饰总是情有独钟,也曾与当年的小伙伴们一起披着床单、门帘去模仿剧中的角色。80后这一代人应该是同时受到中国传统文化和海外文化影响,五味杂陈的一代,这边看着《西游记》《三国演义》《天书奇谈》《葫芦兄弟》《红楼梦》《聊斋》,那边看着《忍者神龟》《米老师唐老鸭》《圣斗士》《灌篮高手》《机器猫》等,相比于海外热血英雄主义,总是会对于中式文学作品中的中式浪漫有一种隐约的偏爱。从小跟着父母走南闯北的我,一直对古代建筑遗址、古代家具、中式庭院等传统美学情有独钟——这算是“萌芽期”吧。

后来,因为喜欢动漫游戏,我选择了日本语言文化专业,原因很简单,从小喜欢的很多游戏和动漫作品里,似乎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来自东方的浪漫美学在吸引着我,总能在很多日本古建、动漫题材里看到古代中国的影子,比如说动漫《犬夜叉》《龙狼传》《不思议游戏》、红白机游戏《三国志霸王大陆》《封神榜》《忍者龙剑传》等等。大学时代还特别流行cosplay,我也出于好奇会去参与一些活动。

高明勇:有没有特别难忘的事情?

卢楚麒:2001年,一次偶然的机遇,我出席JICA世界日本青年文化交流协会活动,经历了一次毕生难忘的事件,也因此种下了对“汉服”(当时还没有官方叫汉服)的情结。当时我作为青年代表参加活动,其他还有33名来自不同国家地区的代表,我们到达日本大阪后,收到通知要求每一位代表穿上各自国家民族的正装出席开幕式。当时我犯难了,因为当时箱子里按照老师叮嘱的,事先只准备了一套正装——西装领带白衬衫。那一刻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服饰造型,竟然想到哪种衣服可以作为代表中国的服饰正装,再看其他国家地区的代表纷纷穿上各自的盛装,而接待方的日本人穿上了和服。那一瞬间,我的内心是沮丧的,乃至有些悲伤,最后我没有穿西装打领带,只是穿上了西裤白衬衫出席活动。当时, 我暗暗祈愿,希望总有一天穿上自己国家的传统服饰穿街过巷,出席各种公开场合——这算是“觉醒期”。

高明勇:我也知道,您还从事“汉服”的相关研究。

卢楚麒:是的,其实真正意义的研究是最近这些年的事情。2017年,我意外在方所看到了一本沈从文先生的著作《中国传统服饰》,之后便有意识的通过互联网关注了很多汉服相关的信息,也会经常到淘宝上去搜索汉服品牌的产品,之后也购入了我第一套汉服——来自汉尚华莲的一套唐制汉服,算是正式入“坑”(年轻人服装三“坑”:汉服、JK、洛丽塔),从一开始只是欣赏汉服的美,到逐渐研究其背后的文化和历史背景。

同时喜欢时尚行业的我,在2018年还促成了华帝和先锋设计师胡社光老师,还有李文涛老师的合作,作为全是中国人和中国品牌的班底,第一次把品牌发布会和时装秀搬到了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也是第一次把中国传统美学和国际时尚元素做了融合的尝试,当时在伦敦当地引起的轰动,让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国潮”的威力。在过去这两年,汉服逐渐走入国际视野,因其高贵端庄、华丽多彩的独特东方美学,受到更多海外人士的关注与青睐,这也是中国文化自信到文化自强的具体表现吧。

高明勇:结合这么多年的从业经历,您如何给当下的“汉服”定义?

卢楚麒:其实,对于“汉服”和“华服”的概念与定义,大多数人都是混淆的。首先,从广义看“汉服”定义,我认为横向划分人群可以分为汉服同袍、易装爱好者、国风爱好者、传统服饰体验者,除了汉服同袍以外,其他的几个人群大部分仍然没有达到能够清晰区分汉服形制、朝代、搭配、礼制等深度,基本上停留在对美学的欣赏上,甚至很多人会把少数民族传统服饰、清代服装、唐装等都纳入“汉服”的理解范畴,其实在华夏文明影响下,为便于大众认知,叫“华服”更合适。

其次,从狭义上看,汉服玩家又可以分为复原派、创新派、COS派,而“汉服”顾名思义,本来是汉文化的传统礼制下的产物,其形制、配色、面料、工艺、纹样、礼制、场合、穿搭规范等,都有着严谨的历史文化体系,“复原派”是强调正本清源的群体,他们深入研究历代服饰礼制和形制,对于版型、纹样、用色、形制、搭配都要求尊重历史及文物1:1还原。“创新派”则基于文物复原形制基础上,对于新色彩、新面料、新搭配、新纹样进行创新,但他们仍然遵守汉服基本的朝代形制,不会出现跨朝代形制混搭的情况。“COS派”则源自于原来二次元cosplay人群跨界而来,他们融合了国际的审美、动漫游戏元素对汉服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变,变成了另一种带有演出目的服饰。目前国内对于“汉服”缺乏统一的学术标准定义,在专业类用户(也就是常说的汉服同袍)和非汉服圈人士之间很容易出现排异性和学术争议。因此,单就正统“汉服”定义而言,我个人认为主流媒体有必要做“正视听”的科普内容,不只是单纯展示其“视觉美”,更应把传统服饰的华夏文明、东方美学背后的文化传达出来。

高明勇:今天提到“汉服”,很多人会想到洛阳、西安、杭州、南京、武汉等城市,在今天很多城市都大力推行文旅资源的语境下,“汉服”也屡屡出圈,您认为“汉服”在这个过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卢楚麒:就像刚才所说,汉服背后是历史文化背景,这些有着悠久深厚的汉文化历史沉淀的城市,和汉服深刻捆绑是必然的,城市的历史天然成就了汉服潮流盛行的土壤。在这些城市的文旅资源中,汉服是沉浸式穿越体验的必须条件,从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时空穿越体验另一个知之甚少的文明时空,伴随着美学的探秘感,这是何等的魅力啊!

高明勇:您还一直致力于“东方美学”的传播,该如何界定您所理解的“东方美学”?

卢楚麒:谈论“东方美学”之前,我想有必要提到另一个概念,就是之前说到的“华夏文明”。美学是文化的衍生品,文化是文明的具体表现,五千年华夏文明是成就整个“东方美学”的基石,中国作为东方最大的文明古国,其文化一直影响着整个亚洲乃至近代的欧洲,这也是为何经常会出现一些文化溯源上争议性的话题,如和服、朝鲜服、越南奥黛等,本都源自华夏文明的衍生产物,甚至欧洲的洛可可风格里都能清晰地找到“中式美学”或者“东方美学”的蛛丝马迹。

但不得不说的是,我认为国人理解的“东方美学”,和国际上理解的“东方美学”是有差异的,国人理解的“东方美学”更清晰的表述应该是“中华文化美学”,而国际上理解的“东方美学”则包含了中式美学、日式美学、印度为代表的佛教美学、阿拉伯为代表的中东美学等,因此国际上对于东方文化的理解显然是更广域的。因此,我个人更希望致力于推动以华夏美学、中式美学为本,融合世界文化的新中式融合美学。

高明勇:您认为“汉服”在“东方美学”中处于什么样的一个坐标?

卢楚麒:汉服作为更显著的“汉文化”代表,它是中华文化史上的璀璨明珠。汉服由于其完整的形制、礼制、仪轨,与我们很多少数民族文化的服饰一起,都是“东方美学”的重要载体。汉服应该是可以成为立足亚洲、走向世界的“东方美学”标杆,从其历史来看,可以说是整个亚洲地区的服饰美学鼻祖。

高明勇:有数据显示,目前的“汉服”市场整体还是偏重价格低廉层面,我知道您致力于“汉服”的品质化推广,主要出于什么考虑?

卢楚麒:这个问题我想可以从“两端”去思考,一端是用户端,一端是供给端。从用户端来看,目前汉服的消费群体主要集中在30岁以下的年轻用户和租赁商家,这两类用户天然对于价格的敏感度较高,而对于面料、设计、工艺、品质等方面则不会有太高要求,因此如何让更多有消费力和追求品位的用户接受汉服,是一个攻坚课题。

从供应链端来看,目前的汉服厂家基本上两极分化,一类只做预订单的高端定制商家,但其产能和订单量均在市场占比较低,另一类是传承了多年传统形制服装加工的规模化厂家(如菏泽曹县等地),其有着极高的成本优势,但是却因为毛利太低导致无法提升开发设计能力。

同时,面料商方面也两极分化严重,主要原因是如果真正去还原汉服的面料和工艺,本身对技术的要求还是很高的,目前的市场售价无法支撑其使用高端的面料和复杂的工艺。因此,充斥市面的基本主要还是那些没有考虑过多舒适性、透气性、质感,只考虑视觉上接近的数字印刷合成面料,其价格低廉也便于快速量产。

如果汉服要实现品质化发展,首先还是需要从用户群体出发,在足够的市场价格支撑下,才能促进整个中上游的优化改革。

高明勇:之前也有一些新闻显示,不少人连“汉服”与“和服”都分不清,导致一些误解,您认为问题出在哪?

卢楚麒:确实,很多人分不清唐制汉服、明制汉服与和服、朝鲜服的异同。说到原因,我想首先不得不承认,在过去的几十年,现代中国人受到日韩服饰相关的文化作品,包括影视平面画作,这种冲击是很大的,也是潜移默化的,美学上的印记要比复兴历史只有短短十来年的汉服要深刻,这是一个基本的事实。与之同时,一些国人潜在的民族情绪,让他们对于日韩文化会带有一定的抵触情绪,容易出现捕风捉影的情况,至于张冠李戴之类的现象也不难理解。当然,这不能说完全都是这些人的过错,更多还是认知上的不足,稍加时日,在汉服文化日益普及的当下,相信类似现象会逐步减少的。

高明勇:今天在各方都比较重视传统文化的情况下,传统文化更应该是一种生态,从这个角度看,“汉服”如何“生态化”?比如与故宫、敦煌、永乐宫的结合?

卢楚麒:构筑文化的底层逻辑无非是时间、空间、生命的相互作用力。中华文明遗迹天然承载了时间和空间的要素,也记录着那个时代最辉煌的历史和美术,我们应该在传承与创新之间做好平衡,围绕这些历史遗迹和考古研究成果,在尊重历史的前提下,对这些文明留下的印记、美术、元素赋予新的生命力,比如说从敦煌挖掘魏晋唐代美学、健陀罗、佛教元素,从永乐宫挖掘宋元美学、道教元素,从故宫挖掘明清美学、皇家宫廷文化元素等,通过服饰形制复原、纹样应用、面料工艺研究等重构到汉服服饰上,通过当代高级审美的美学拍摄,重现历史之美。整个“生态化”的过程,应该是结合研究、设计、开发、重构、生产的完整产学研一体模型,整个产业链涉及到面料、工艺师、科学研究、设计师、工厂、营销等全链路。从这个角度看,汉服无疑是具备把另一个时空的历史文化在现代进行重构的最佳载体之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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