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陈平原教授曾说,某种意义上,关于城市的文学书写,蕴含乃至体现了一座城市的欲望和想象。好的城市让本地人心安,让外地人向往,很大程度是借文学达成的。城市需要文学,城市的前世今生、七情六欲、潜藏的欲望和积攒的潜能,都是靠作家发掘出来。因此,我说有好作家的城市,真的是有福的。
这个“说法”提供了一个城市与作家、空间文学之间关系的观察视角。比如,以南京和作家叶兆言为例,叶兆言的一系列作品,从《南京人》到《南京传》再到最近的《江苏读本》,从“脚下的土地”出发,不管是虚构的,还是非虚构的,他的作品都是围绕南京、围绕江苏展开的。
本期政邦茶座,邀请叶兆言先生,聊聊他的城市书写。
政邦茶座嘉宾:叶兆言 著名作家,南京人。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1980年代初期开始文学创作。主要作品有八卷本《叶兆言中篇小说系列》,五卷本《叶兆言短篇小说编年》,长篇小说《一九三七年的爱情》《仪凤之门》《璩家花园》等,散文集《陈旧人物》《陈年旧事》《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等。《江苏读本》与《南京传》《南京人》为叶兆言的人文力作。
政邦茶座主持人:高明勇 政邦智库理事长
高明勇:我记得第一次和您对话是在2007年,当时在“叶兆言小说创作研讨会”上,一众文学批评家与研究者提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话题,“无法归类的叶兆言”。当时咱们对话时问到这个问题,您说,每一位作家都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被分类,他们都希望开创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创作永远是单数。时隔17年后,再次审视“无法归类”的问题,有无新的理解?
叶兆言:没有新的理解,这个观点我不会改变,也没必要改变。
高明勇:您最新的长篇小说《仪凤之门》也是以南京为写作对象,从写“南京人”到写“南京传”,再到写“江苏读本”,相对于您的虚构文学创作,这应该算是一个独立的非虚构创作脉络了。对于您来说,同样写南京,虚构写作与非虚构写作的异同是什么?
叶兆言:我觉得区别还是非常大的,虚构和非虚构是两种不同的文体,有着不同的三观。虚构是需要尽可能地发挥你的想象力,非虚构则正好相反。非虚构不能胡编乱造,就具体的写作实践而言,我经常用体育来对比。非虚构和虚构它们可能都属于体育运动,都属于球类。一个是篮球,一个是足球,一个是用手,一个是用脚。它们的比赛规则是不一样的。无论是虚构或者是非虚构写作,都必须按照严格的规则来行事。
高明勇:如果传统分类来看,其实您的这些非虚构写作也属于“无法归类”,对您来说,一以贯之的创作动机是什么?记得2007年的那场对话,您说“对江郎才尽的恐惧像狗一样追着我”,是这种动力吗?从这些新作来看,您在疫情时期也是笔耕不辍,不知道疫情及其防控对您的创作影响大吗?
叶兆言:对于我来说,一以贯之的创作动力,其实就是想写,喜欢写,其他都是假的。我已经习惯了,在真正的写作之中,我很少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只知道写,写就行了。至于应该怎么写?其实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本能在起作用。很显然,疫情对我的写作影响并不是很大,原因也很简单,作为一名写作者,我一直就处在一种封闭的状态之中。
高明勇:以前我也看过一些“城市读本”、“地理读本”、“地域文化读本”之类的书籍,大多是汇集与此地有关的前人先贤的文章诗词,像您这样以一己之力为一个省份写“读本”的并不多见,当年写作主要是出于什么考虑?此次增订的主要原因是什么,有了更多新资料,还是对地域文化有了新理解?
叶兆言:也谈不上什么新的理解,关于这本书,我在后记中已经说了,就是童年记忆中的房龙印象,在起着作用。我说过这是一本向房龙致敬的书,重新增订的原因也是很简单,我只是觉得通过自己的再次写作,能够让这本书变得更好。
高明勇:前段时间,我与丁帆老师作了个对话,我们谈到城市书写的话题,他说您从早期的中篇小说“夜拍秦淮”系列书写开始,转向了对南京的非虚构的写作,开创了“城市书写”的先河,“尤其是叶兆言首先打出了《南京传》这样的城市文学和文化的名片,让各个城市的作家都开始效仿,试图将城市风景的描写,进入一种历史与现实的文学和文化的连接中。”我知道作家与批评家的关系一直都是一个很微妙也很有意思的话题,作为作家,您会在乎批评家的看法吗?
叶兆言:可以说在乎,也可以说不在乎。作为一名写作者,当然应该听听批评家的话,同时也不应该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对他们要保持十分的尊敬,同时自己也要十二分的清醒。
高明勇:通读“江苏读本”,一个最大的感受,这是一项富有挑战的写作,既要梳理历史,又要观照现实,既要谈自然地理的变迁,也要谈风土人情的演变,不单纯是人文、文化,还有政治、经济等多个维度的思虑,其实这也是对写作者本人在创作功底、知识结构、社会阅历等多个方面的考验,可能更接近于一种 “通识写作”。您写作“江苏读本”的认识论和方法论是什么?或者说,您个人都面临哪些挑战,又是如何克服的?
叶兆言:我也弄不太明白什么认识论和方法论,这个说起来感觉有点玄乎。我就是很痛痛快快地写了,能够写这样一本书,真的会感觉很痛快,你会有一种云游四方的感觉。
高明勇:您在后记中也提到这个问题,一方面受到房龙地理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想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行结合来写作“江苏读本”,但是您也说主要是通过阅读来写作。您预想中的“江苏读本”什么样,为什么没有按预想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那样去写作?
叶兆言:我把这本书定位在读本的位置上,就是让大家无聊的时候能够翻一翻。只是希望有兴趣的朋友去读一读,当然也希望能让孩子们看一眼。我自己曾经喜欢读过这一类的书,所以将心比心,我也想写一本这样的书,让别人去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从来都是说说而已,真正做到其实是很难的。因此我给这本书的定位是读一本书,行千里路,从空间上来说,这本书也就一千里地吧。
高明勇:美国汉学家白鲁恂曾说,中国其实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种伪装成国家的文明。作为一家之言,如果改变一下说法,放在“散装江苏”身上,似乎更为贴切:江苏其实不是一个“省”,而是一种伪装成“省”的文明。您怎么理解民间调侃的“散装江苏”,应该不仅仅是民间的“地域歧视”吧?
叶兆言:这个可能是普遍性的,事实上也不只是江苏是散装的,广东难道不是吗,安徽难道不是吗。地域歧视在每个省都会有,只是程度轻重而已,也就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差别。不只是一个省,事实上每个城市都是这样,都是散装的,因为人心就是散的。
高明勇:之前接受媒体采访时,您说想到自己的家乡,脑中浮现的不是丰富的物产和小吃,也不是秦淮河畔令人向往的风情,而是一张凳子。为什么是“凳子”这个意象?南京对您意味着什么?
叶兆言:就是屁股底下那张凳子,或者说就是脚底下站的这块土地。人必须坐在凳子上说话,人也必须脚踏实地。不是我,所有的人都应该这样,家乡只是我们说话更方便的地方。
高明勇:从个人史角度看,经历过那些时代的知识分子和作家,不少并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和自己一样从事写作,您好像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如何一步步走上作为“家学”的写作?
叶兆言:说老实话,并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我成为作家,完全是时代的原因。关于写作,我并不相信什么“家学”。时至今日,除了体育可能是例外,体育的遗传基因确实重要,其他的行当,我觉得跟“家学”基本上没有什么关系,“二代”不是什么好词,很容易招骂。
高明勇:回望历史,家族传承中的写作“基因”,在您这里有哪些投射?
叶兆言:这个话题经常被别人提起,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没有什么写作基因,我已经说过很多遍,我的家人并不希望我写作。无论我的父亲,还是我的祖父,他们只是觉得作为一个现代人,一个接受过现代文明的人,应该具备一定的写作能力。要说他们对我的影响,无非是能够让我坐冷板凳的,让我习惯坐冷板凳,更多的只是一种工作方式。
高明勇:2007年的对话中,您说,作为一位父亲,和其他所有的父亲都一样,希望孩子幸福,但问题是什么是幸福?不外乎希望她找到一个称心的工作,找到一位相爱的人,诸如此类。今天,如何理解“幸福”?您的女儿如今是大学中文系的教师,行走在学术与文学之间,符合您期待的“幸福”吗?
叶兆言:女儿能够成为大学的教师,这个确实是我所希望的,说我为此感到幸福也可以。可怜天下父母心,任何一个父亲,都可能为自己孩子想象一份工作。我能给孩子想象的好工作,就是当一名合格的大学老师。当然如果说我还有什么愿望的话,我希望她能够成为一名好的大学老师,希望她出类拔萃,希望她喜欢这份工作,希望同学们喜欢上她的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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