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高明勇 政邦智库理事长,凤凰网政能亮总编辑
关于醴陵,在我心里一直有个“奇怪”之处,仅仅是作为“一个人的好奇”。
有几条“线索”,一条是民国版《醴陵县志》的记载,“醴陵人少存门户之见”,一条是不少人常提到的“醴陵拐子”,还有一条是我所认识的“醴陵人”,给人一种昂扬向上的精气神。醴陵不大,总人口百万左右,不少年轻人却自豪地称“大醴陵”。
这三条“线索”汇在一起,构成了我心中的这个“奇怪”印象:总觉得醴陵蕴含着一种独特的“城市精神”,然而,无论是在城市的公共空间标识里,还是在当地主政者的公开讲话中,都鲜见对这一精神的明确表述与系统性传播。
翻阅资料时发现,当下有表述称为“开放、包容、大气”的醴陵精神,十几年前也有表述为“火凤凰精神”,释义为“自强不息、时尚开放、图新致远、崇文弘德”等核心内涵。
为什么会关注“城市精神”这个问题?
其实也很简单,在醴陵所在的株洲市,有个有名的“火车头精神”,一语双关,既暗含株洲是“火车拉来的城市”,又寓意处处争先的气势,大而言之,提起湖南,很多人都会想起那句著名的“吃得苦, 耐得烦,霸得蛮”,放眼国内,这种“城市精神”/“区域精神”都是鲜明独特的,具有极高的辨识度。
01“城市精神”为何“不约而同”
就我对中国城市的观察,城市之间的竞争,正在从经济硬实力之争,转为文化软实力之争,并具体为讲故事之争,城市叙事之争,而“城市精神”就是一个典型的标识,也是城市运营的一个巧妙抓手。
在2023中国品牌国际化论坛上,我受邀作了题为《城市软实力:通往国际化品牌之路》演讲,其中提到在城市竞争的过程中,出现了两个“不约而同”的现象。
一个是不约而同的“重视”。大多数城市都着力提炼“城市精神”并广而告之,如北京的“爱国 创新 包容 厚德”,上海的“海纳百川 追求卓越 开明睿智 大气谦和”,天津的“爱国诚信 务实创新 开放包容”,广州的“务实 求真 宽容 开放 创新”,南京的“厚德载物 刚健文明”,郑州的“博大 开放 创新 和谐”,西安的“求实务实 开明开放 包容宽容 创业创优”,苏州的“崇文 融合 创新 致远”,等等。印象中影响较大的是深圳,在深圳经济特区建立30周年之际,当地举办了“深圳最有影响力的十大观念”评选活动,通过“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敢为天下先”等“深圳观念”,集中推广实质意义的“城市精神”。
一个是不约而同的“相似”。不少城市的“城市精神”表述中都出现了“包容”等词汇以及相关含义的字眼。如北京的“包容”,上海的“海纳百川”,天津的“开放包容”,广州的“宽容”,南京的“厚德载物”,厦门的“包容并蓄”,成都的“和谐包容”,西安的“包容宽容”,苏州的“融合”,兰州的“河汇百流”,郑州的“博大”,淄博的“开放”,石家庄的“有容”等。一方面,这说明了对“城市”的认知共识,开放,包容,是城市存在的根本,这些字眼的对立面是“排斥”“拒绝”等,这些是违背城市文明的。另一方面,在“城市精神”的表述上,也意味着将进入更为精细化的“竞争”,同样的价值认同,如何通过不同的表述来彰显独特的气质。
而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先明确:“城市精神”,到底为何值得被如此重视?
02“城市精神”为何“如此重要”
“城市精神”到底有什么用?寥寥几个字,能发挥什么作用?
简而言之,貌似“口号”的“城市精神”,实则是一座城市的灵魂与气质。它既植根于深厚的历史积淀,又饱含对未来的热切向往,更蕴含着对现实状况的深刻认知。“城市精神”绝不是一句抽象而空洞的口号,其本身就是城市文化软实力的表征,不管是塑造城市形象,还是催化治理效能,都能在无形中进行转化。
我对“城市精神”的关注,大概源于20多年前,阅读杨东平先生的《城市季风:北京和上海的文化精神》。中国最著名的两座“五方杂处”的城市,“现代中国的双城记”,从“京派”与“海派”之争,到“新京派”与“新海派”之分,再到“北京人”与“上海人”之别,曾经的南北冲突,双峰对峙,演绎到最后,化作两座城市的“文化精神”,而这,既是两座城市最大的“亮点”与“标签”,也是最大的“独特”与“内涵”。
其实,中国人的性格与文化,一直都是学者、作家热衷的议题,从《中国人的精神》(1915年,辜鸿铭著)到《吾国与吾民》(My Country and My People,1934年,林语堂著,又名《中国人》),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探讨《中国民族性》(1989年,沙莲香主编)到九十年代热议“各地中国人的性格与文化”,如《北人与南人》,《东西南北人:中国人的性格与文化》等,从新世纪初的《河南人惹谁了》(2002年,马说著)到近两年的《大国大民:王志纲话说中国人》(2020年,王志纲著),一百多年来文化研究与论证,有一条相对明晰的脉络,就是从“中国人”的整体“性格”“文化”“精神”,分为简单区域划分的北方与南方,再逐步细分并具象为一个又一个的“城市性格”“城市文化”“城市精神”。这也符合“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说法。
钱穆先生曾指出:“各地文化精神之不同,究其根源,最先还是由于环境有分别,而影响其生活方式,再由生活方式影响到文化精神。”在《西方的没落》中,德国史学家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说:“人类所有伟大文化都是由城市产生的,第二代优秀人类是擅长建造城市的动物。这是世界史的实际标准,这个标准不同于人类史的标准;世界史就是人类的城市时代史。国家、政府、政治、宗教等等,无不是从人类生存的这一基本形式—城市—中发展起来并附着其上的。”
这些经典论述揭示:“伟大文化”与城市载体的共生关系,远比现实中人们对“城市精神”的符号化理解更为多元。城市精神是一座城市的精气神,从历史传承到区域文化,从观念认知到权力审美,都蕴含其中。就像株洲的“火车头精神”,既凝聚了本地人敢为人先的意识,也让外界快速记住了这座“火车拉来的城市”。
03“城市精神”如何“提炼塑造”
“城市精神”并非只是大城市或地级城市的“专利”,不少县级城市也旗帜鲜明地推出自己的“城市精神”,像江苏省江阴市的“人心齐、民性刚、敢攀登、创一流”,浙江省义乌市的“勤耕好学、刚正勇为、诚信包容”,福建省晋江市的“诚信、谦恭、团结、拼搏”,山东省滕州市的“兼爱包容、诚实守信、开放创新、敢为人先”等。
在醴陵官方讲话中,我也看到这样一种表述:“开放、包容、大气”的醴陵精神是一种姿态、一种气度,展示的是醴陵海纳百川、和谐大度的品性。醴陵能取得今天的发展成就,很大程度得益于我们不惧外、不排外、敢开放、善包容。
其实,在中国城市化的宏大叙事中,县级城市往往在话语权上没有太多优势,正因为此,“城市精神”反倒显得更有必要。问题的核心在于,“城市精神”应如何被“提炼”与“塑造”?
我认为,要注意“三要两避免”:
“城市精神”要回应时代之问——须具有鲜明的问题意识,着眼于城市发展面临的现实挑战。它应源于对问题的深刻洞察,最终服务于解决现实问题。其核心目标在于规避“同质化”,塑造独特“辨识度”,推动市民从个体“认知”走向集体“共识”。同时,它需要与城市形象塑造、城市营销策略联动,共同构成并提升城市的软实力。
“城市精神”要植根本地人文——或独特的地理环境(山、水、平原、盆地等),或鲜明的历史文化(重要代表人物,重大历史事件,重要思想流派等),或关键的特色产业(制造、商贸、农耕、渔猎等)。醴陵人“少存门户之见”的历史记载、外界眼中精明能干的“醴陵拐子”形象,以及当地人自称“大醴陵”的自信与豪情,或许正是其“开放、包容、大气”精神的历史基因与民间表达,等待着更精准、更富醴陵色彩的提炼与升华。
“城市精神”要挖掘传播基因——“城市精神”之所以能成为“软实力”,很大程度是因为传播的因素,无论是共情共鸣,还是场景适配,最终要便于传播,如能自带传播因子,是更为理想的状态——挖掘传播基因的过程,需要伴随着“城市精神”找魂的过程。
“城市精神”要避免脱离现实。“城市精神”虽然貌似“抽象”,但绝不是孤立的,必然与现实的城市形象、城市品牌等方面密切相关,同时,也不是几个词汇的简单组合,也不是为了过于追求典雅或学理化而脱离真实的社会现实。脱离现实的“城市精神”,即便华丽绚烂,已经远离了“城市精神”的本义与初衷。
“城市精神”要避免空喊口号。“城市精神”一定来自真实的历史,来自切实的感受,来自民众的认同,而不是从“口号”中来的。
知名学者王立新教授在其《多研究问题,少空喊口号》一文中指出:“空谈儒家的道德理想主义,根本无益于解决真实的社会、人生问题。必须努力去钻研实际问题,才能真正了解历史,才能有效面对现实。把自己关在道德的笼子里,只能形成自闭症。必须打开视野,敞开胸怀,以开放的心态面对传统,要不然永远只能在‘仁爱’、‘良知’、‘知行合一’等空洞观念里自我虚悬。”
在“城市精神”的提炼上,王立新教授的观点极具警示意义:“坏就坏在口号喊得太响,而对真实的问题,了解太少。”
城市精神,亦如一面映照城市文化软实力的镜子,其提炼过程本身,既检验主政者与市民对城市的认知精度,更检测城市发展方略的决策高度。
对醴陵这样的县级城市而言,若能植根历史、直面当下、引领未来,精准提炼出贴合自身的“城市精神”,必将让“大醴陵”的昂扬精气神,内化为城市前行的不竭动力,升华为独具魅力的文化标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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