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前,“名家大V清溪行”特色调研活动来到湖南益阳,政邦智库理事长、凤凰网政能亮总编辑高明勇应邀参加。“智库”如何赋能“治理”?在他看来,关键在于如何直面“治理三问”:
角度决定态度,“角度”该如何选择?
资源决定定位,“资源”该如何挖掘?
思路决定格局,“思路”该如何生产?
高明勇把清溪村作为方法,评古论今,文史互证,以他独有的智库思维解答“治理三问”。
访谈对象:高明勇 政邦智库理事长,凤凰网政能亮总编辑
红网:您长期从事评论写作,近年来又专注智库运营,在观察乡村题材时,通常会从哪些角度切入?
高明勇:评论写作也好,智库运营也好,都是一种观察方法,正常来说,我不会特意去考虑题材到底是城市的还是农村的。不过,不管是哪种情况,角度都很重要,同一个事实,不同的视角,看到的是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意义。不同的人,因为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身份不同,学识不同,这些都会影响到观察的视角。即便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段,不同的心境,观察视角都有很大差异。
角度决定态度,我更看重“长时段、远距离、宽视野”的多维观察模型,这样看到的更为立体,也更为全面。如果过于局限于某一维度,某一视角,就很容易出现我们常说的“盲人摸象”一样,对于一般写作来说,可能只是不够全面,而那些对自己要求更高的评论者、观察者、研究者、决策者来说,片面化容易带来一系列问题,甚至可能是灾难性的。
当然,关注城市题材也好,关注乡村题材也好,更多还是要关注人的真实生存与制度生态,关注社会发展的韧性与可持续性,以及所透出来的生命力与活力。更何况二者也不是完全割裂的,很多乡村里的年轻人到大城市去“寻梦”,而很多城里人也愿意到乡村去“寻根”,今天发展乡村,也需要城里人源源不断地来,来来往往之间,自然就有了活力。
红网:好像您是第一次来到益阳,来到清溪村,我比较好奇,兼具评论与智库的双重身份,您是熟悉感更多一些,还是新鲜感更多一些?
高明勇:我以前关注过西南联大的历史,知道湘黔滇旅行团曾途径此处,所以来到益阳的第二天早上,我就跑步到资江边,看到水练如洗,漫江碧透,就想起当年旅行团的观感:“驶向资江,已临近黄昏,资水比湘水更美丽,透明的浅绿色,风吹来,碧浪滔滔,笔立的三台塔倒映在江面,甚是漂亮。”
我从小在乡村长大,大学读的又是中文系,对于“乡土文学”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而清溪文学村恰恰是这么一个“文学+乡村”的融合体,虽然之前没有来过,到了这里却很亲切,有一种到“文学现场”的感觉。
清溪村是周立波长篇小说《山乡巨变》的创作背景地,除了周立波故居,这里有中国当代作家签名版图书珍藏馆,还有连环画长廊等,此次来到现场,确实名不虚传。走进清溪文学村,能看到一个全面、立体、丰富的周立波,一个质朴、鲜活、独特的清溪村,一个因地制宜、因势利导,将乡村、文学、文旅等多种元素融为一体,特色产业与乡村治理协调发展的乡村现象。清溪村所营造的“文学乡愁”,就是要让人既有亲切感,还有新鲜感。看到这些场景,也能感受到,当地不单单是想打造一个现当代文学的重要交流平台,更想打造一个现当代文旅的重要融合平台。
红网:那这些场景是否为您提供了新的观察视角?
高明勇:对我来说,我更喜欢用古今中外的“比较”的方法来观察。
一方面,带着评论精神和问题意识,也看到一些遗憾之处,或者说不过瘾之处,看到清溪文学村将来在专业化、国际化、参与化等方面的潜力与空间。
另一方面,带着智库思维和方法意识,如何走好下一步?我在活动期间的研讨会上,提出了“赋能四维”:
时间维度上,周立波之于清溪村,赵树理之于嘉峰镇,两个同时期关注乡村变革的作家,他们的故乡都在进行这种传承与转化,一个侧重文旅,一个侧重治理,如果进行比较,又有哪些异同?
地理维度上,周立波之于益阳,沈从文之于凤凰,同为湖南籍作家,两人的“文学眼”有什么异同?两位作家的故乡在文旅转化上又有哪些异同?
思想维度上,周立波之于清溪村,费孝通之于江村,同样在观察乡村,作家和社会学家的观察方法有哪些异同?当地分别采取什么样的方式进行转化和赋能,效果如何?
影响维度上,作家与故乡,本身也是一个引人深思的题目,比如浙江绍兴在打“鲁迅牌”,湖南益阳在打“周立波牌”,益阳和绍兴相比,各有什么特色?
此外,周立波创作《山乡巨变》距今将近七十年,今天也有一些作家在关注乡村的变化,二者进行比较,又有哪些延续和差异?
红网:周立波与赵树理并称“南周北赵”,从乡村治理角度进行比较倒是挺有意思。
高明勇:前几年,我去山西省晋城市调研时发现,在沁水县嘉峰镇派出所有个“赵树理调解室”,在当地影响力不小,口碑不错,成功化解了很多调解疑难问题。仔细了解,原来赵树理是沁水县嘉峰镇尉迟村人,当地就以故乡名人“赵树理”为调解室命名,将“枫桥经验”和“树理文化”融会贯通,提出“要树理、更要树礼”的理念,在发扬“自治”的基础上,融合“法治”“德治”,提炼出一系列的具体调解方法,如“五先五后”、“四理六象”、“三环七步”等,希望探索出一条新时代乡村矛盾纠纷多元预防调处化解之路。
资源决定定位,“资源”该如何挖掘?把清溪村作为方法,作为参照,能“照”出非常多的新视角。比如说,“铁打的宝庆,银铸的益阳,纸糊的长沙”,折射出地方民谚与区域文化什么样的关系?如果眼光再长远一些,从整个资江流域的文脉来看周立波,又是一番风景,上游的邵阳,有魏源、蔡锷的故居、纪念馆,中游的娄底,有曾国藩、陈天华、罗辀重、冰心的故居,下游的益阳,有陶澍、胡林翼、周立波的故居、纪念馆,这么多著名的近现代历史人物密集分布,一部近现代史,与一条河流的关系,也是值得关注的现象。这样也是跳出益阳看益阳,能带来更多的启思。
红网:看您之前的一些观点,曾提出“以评论精神做智库,以智库思维做评论”,当二者以如此方式结合在一起,您认为能发挥什么样的服务功能?
高明勇:之前我和著名评论人、人民日报原副总编辑米博华老师对话时,他曾说评论的价值可能将被重新定义。今天我们所说的“评论”,其内涵和外延已经发生很大的变化。我想,我们有必要先简单探讨下“评论”的底层逻辑。
以智库思维来看,无论是“批评性”,还是“建设性”,对“评论”来说,其价值都是基于“问题意识”,具体说来,就是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当然,现在“评论”本身的分类也很多,有时评,有个论,有政论,有策论,有献词,有访谈,发现问题,不一定意味着“挑刺”“找错”,而是通过“批判性思维”去重新打量现实生活,打量新闻事件,打量社会现象。比如同一个事件,采取“新闻的方式”,主要是从相同中发现不同,从共性中发现个性,而采取“评论的方式”,则还需要从个性中发现共性,从不同中发现相同,从具体中发现抽象。即便是现在不少媒体的发现“亮点”,也是这个“亮点”首先解决了哪些“痛点”和“盲点”,才可能成为“支点”,最后被“点亮”。
所以,“评论”必须要回归本义,其本身并不是单纯为了“服务”而写,只是在客观上可能会起到这样一种效果,这种意义上的“服务”,可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红网:面对新媒体环境下“短平快”内容的冲击,您认为评论员需要具备哪些新素养,才能让“深度评论”既有思想性,又能适应新媒体传播?
高明勇:众所周知,不管是评论的文本写作,还是评论员的基本素养,都应该是“公共理性”的代名词,这就需要客观化、理性化、系统化的认知系统和思维方式。很多人都认为,让“深度评论”既要有思想性,又要能适应新媒体传播,“既要……又要……”似乎是一个悖论,其实如果细究的话,发现并非如此,思想有思想的标准,传播有传播的规律,从受众分析来看,一个读者如何从铺天盖地、源源不断的信息流中看到一篇作品,如何能看出一篇作品的思想性?受众首先接触到的只是“标题”,这是第一印象,由“标题”带来一系列的联想,直接决定受众是点击继续还是直接忽略,这取决于“标题”是否适合新媒体传播,在警惕“标题党”的前提下,完全可以想方设法做出“好标题”,而只有“好标题”的吸引,才可能让受众领略到所谓的“思想性”。所以,也无所谓“新素养”,其实还是“老把式”,能起一个好标题,既是基本功,也是真功夫,标题背后是选题,是问题,是议题,是命题,是一串串的判断与思考,“好标题”像一根绣花针,穿针引线,把这些都给带动起来。说到底,还是内容与形式的关系。
如果留意的话会发现,在短视频时代,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事实”太少,“观点”太多,朋友圈刷屏的好多都是“观点”,出现一种“泛评论现象”,这本身倒无可厚非,但是在缺乏“事实”,或者“事实”不够清晰的情况下,就要引起警惕,因为越是极端化、情绪化、碎片化的,越是容易引起关注,有些还美其名曰“共情感”。也许很多人看不上这些“泛评论”,但是这些能有刷屏效应,还是能说明问题,至少在“起标题”这个环节,他们确独到之处,是深谙传播规律的。
红网:一方面是评论也需要拓展更为丰富的场景,另一方面地方发展也在逐渐重视评论,您认为如何让评论的“好声音”真正转化为城市发展的“好成效”?
高明勇:首先需要重新认识一个问题,到底该如何看待“评论”?什么样的评论才算“好声音”?现在社会上有一些误解或偏见,有些人过于狭义、过于片面地理解“评论”,要么认为“评论”是专门批评的,要么认为“评论”是点赞歌颂的,还有些认为只有“点赞式的评论”才算“好声音”,才算“正能量”。这种“评论观”是要引起注意的,只有在理性“认知”的前提下形成共识,谈论“如何转化”才更有意义。
城市发展重视评论是观念水位的上涨,但也不能过于夸大“评论”的作用,不要寄希望于写一篇评论就能取得什么效果,“一言定时局”,动辄“风向标”的时代已经过去,对于具体的城市或乡村来说,评论更多的是营造一个健康的舆论场,注重的是激浊扬清,讲求的是润物无声。
红网:能否具体说说?
高明勇:以周立波为例,很多人只知道他是著名作家,小说家,其实他是“多面手”。他是翻译家,翻译了大量的文学作品、文艺理论研究作品,有美国的,有前苏联的,有巴西的,有西班牙的,按今天的说法,可以说很有国际视野;他还是文学评论家,写了不少文学评论,有具体的作品评论,也有文学思潮评论,还有不少评论其他国家文学发展的现状;同时,他还写了不少的散文、诗歌。通过评论写作,让更多的人认识到更丰满的作家形象,也是一种“好声音”。当然,这只是第一步,在这个基础上,可以接着讲,换着角度讲,自然就能渐入佳境,所谓的“好成效”,也就水到渠成。
红网:类似清溪村这样,以“文学”为特色推动乡村振兴,您认为这一模式的可复制性体现在哪些方面?
高明勇:其实一般谈到“模式”这样的概念,我都会审慎一些,一方面,“模式”意味着已经成型、成熟,乃至成功,经过检验,行之有效,这些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周期来验证,另一方面,“模式”也容易造成一种印象,相对稳定,很少改变,但是实际上,任何地方的发展,都是在不断创新,不断拓展,更需要用动态和发展的眼光来看。不妨说,以清溪村为例,我们能看到什么?比如,如果没有来过清溪村,很多人的印象可能还停留在《暴风骤雨》《山乡巨变》的作品,那么,来过之后呢,能看到什么?印象会发生什么改变?这种“改变”,就是清溪村做法的价值。
就我而言,看完周立波故居,尤其是这种场景感极强的文学氛围,我以为对于益阳来说,周立波可能意味着三种“资源”:在作家作品方面,主要是作为当代文学库的一种资源;在品牌影响方面,主要是作为城市软实力的一种资源;在生态影响方面,主要是作为政府治理源的一种资源。
“资源”是基础,正确认识“资源”之后,才是真正意义的研究、转化和赋能。“研究”什么?不仅仅研究作为作家的周立波,还包括作为国际文化交流的周立波,作为乡土资源挖掘的周立波,作为时代政策互动的周立波。然后,至少有三重“转化”:把个体的作家研究转化为群体的作家研究,把作家的文学研究转化为地域的文化研究,把无形的文学品牌转化为有形的发展动能。
最终是要实现“赋能”,赋能乡村振兴,赋能文化激活,赋能城市品牌。类似的观点,我在醴陵城市观察专栏《“乡邦文献”里的秘密》一文中详细阐释过。资源决定定位,思路决定格局,基于资源整合的研究、转化、赋能,是包括清溪村在内的地域文化“立得住、站得稳、走得远”的必然之路。
红网:智库如何帮助提炼和推广这类“地方经验”?
高明勇:好的“地方经验”,一定是从真实而鲜活的现实土壤中“长”出来的,而好的智库思想,也是从“地方经验”中“长”出来的。
理想状态下的“智库思想”与“地方经验”的关系,可以说是一种共生共建的关系,就像费孝通先生当年笔下的江村,江村的“地方经验”成就了《江村经济》这部经典作品,而《江村经济》也让江村、吴江、苏州、江南地区的“地方经验”走向国际舞台。
想发挥这样的作用,可以借鉴智库研究上的“过程咨询”理论,包括我所提炼的“有效调研”方法,运用“思维之刃”,全流程参与,从“文本之外”到“文本之内”,从“具象之实”到“抽象之虚”,突出策划功能,既关注“地方经验”的软实力,更关注生长力、生命力。
红网:您曾经提到过“乡愁经济学”,该通过哪些具体举措避免乡村文旅的同质化、浅表化问题?
高明勇:谢谢关注,之前观察醴陵城市发展时,我专门写了一篇《“乡愁”里的经济学》,里面谈到“乡愁经济学”,在微观层面关联到社会关系学,在中观层面关系到发展经济学,在宏观层面关系到行为经济学。
发展乡村文旅,要想规避同质化、浅表化,关键是在这三个层面解决“我是谁”的问题,至少需要处理好三组关系:
第一,“软”和“硬”的关系。不少地方发展文旅,往往侧重硬性投入,侧重基础设施建设,相对忽略配套设施的软性投入,殊不知现在大家更看重“全域旅游”,而非以前的“上车睡觉,下车撒尿,到了景点乱拍照,回来一问啥也不知道”。发展文旅,不仅让游客“看上去”很美,更要“看进去”发现更美。如果景区建筑千篇一律,文旅项目大同小异,就连文旅产品也是如出一辙,必然走向同质化。“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这句话不仅仅适合评价一个人,同样适合评价一个地方。
第二,“虚”与“实”的关系。尤其是像文学家、思想家等历史文化名人的故居、纪念馆,其实很考验“策展”的见识与能力。我也去过不少类似故居,也有很不错的,像梁启超纪念馆、胡适纪念馆、鲁迅纪念馆、殷海光故居等,但同时还有不少展馆更看重展品内容之“实”,而忽视展品形式之“虚”,更看重展示性之“实”,而忽视互动性之“虚”,如果辩证来看,过“虚”则有忽悠之嫌疑,过“实”则容易失去想象力。
第三,“慢”和“快”的关系。旅行的速度,会直接影响到游客的观感与心态,乡村文旅的本质,决定了一定是主打“慢生活”“轻节奏”“心休闲”,注重沉浸式体验,侧重场景化联想,看重生态性休闲,这就需要配套服务,比如房车户外露营营地,自行车专用车道等。游客来之前,要想方设法“快”起来,交通越便捷,越容易引来游客,而游客来之后,要想方设法“慢”下来,这样才能留住游客,留住胃,留住心,留住脚步,只有“慢”下来,才能体验到休闲的本质。
本质上还是和“人”处理“关系”,最终是打动人的情感,形成共鸣。
红网:如何让“情感共鸣”转化为可持续的乡村经济动力?
高明勇:如何让“情感共鸣”转化为“情感经济”,是个好问题。春节的时候,我陪孩子去了一次绍兴,“鲁迅味”很浓重,随处都可以看到“迅哥”的影子。漫步在绍兴街头,我正好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比如现在的“盲盒”现象,“打卡”现象,都是一种“情感经济”。当打开“盲盒”的一瞬间,让孩子从期待酝酿到紧张的心情一下子被“惊喜”释放出来,当孩子抱着笔记本子在景区排队盖章打卡,就像我们小时候集邮一样,“有意思”本身就是“有意义”,都是“情感”在不断发酵,最终变为消费行为。
消费行为学角度看,所有的消费既是理性行为,也是感性行为,要不为什么经常看到“冲动”消费的现象?如果倒推的话,“理性”倒推“性价比”,物有所值,物超所值,“感性”倒推“心价比”,人无我有,独一无二。
正如周星驰电影中的那句口头禅——“给个理由先”,同样需要给游客一个产生“情感共鸣”的理由,这也是他/她们愿意消费的理由。当一个又一个真实的游客乘兴而来,兴尽而归,把“情感触动”上升为“情感共鸣”,再转化为“情感价值”,自然会化作一个又一个真实的消费行为,这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最终汇作源源不断的地方发展动力。
这些道理不难理解,知易行难,关键是“落地”,当一座城市真正以“治理”的智慧去拥抱“评论”和“智库”,以智库的思维生产“评论”,以智库的方法赋能“治理”,才可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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